他杀了她两次。

一次是当他还是王子，她也还是公主。他举兵灭了她的国家，她殉国身死。

一次是当他是她的夫君，她是他的妻子。她潜入宫中刺杀他的父王，他亲手刺中她心脏的地方。

虽然那里已经没有了心脏，只有一颗珠子。

他也娶了她两次。

一次是在公仪家，他以为她死了，他不知道此生该如何度过。他抱着她冰冷的尸体走过忠孝礼仪的牌坊，拜了天地，入了洞房。

一次是他登基为国君，登基那天同时册封王后，而那王后座上，没有什么端庄的夫人，只有一块玉做的灵牌。

他说：姑娘说的可是冥婚？可惜我们慕家不能无后，多谢你的一番美意了。

从故事的一开始，她就已经是一个死人。一个死去的公主。

一个死去的公主，已不再是公主。

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十七岁小姑娘。一个普通的十七岁小姑娘的。。。尸体。。。可以移动说话却没有感觉的尸体。

故事的一开始，他是一个浪人，游走在各国中。认识她以后总是陪在她身边，陪她一起奏起华胥调，一起入别人的梦。那时候，他叫小蓝。后来，他叫慕言。再后来，他叫苏誉。

他们一起看宋凝在大雨滂沱横尸遍野的战场上，在两千多具尸体里挖出沈岸，看着她为他不眠不休不顾名节，甚至，不顾性命。看着沈岸醒来，却把第一个看到的女人当做是她，从此情根深种。看着她嫁给他，却发现他那般爱着她的替身，却不爱她本人。看着她如何苦苦煎熬，死死守护着自己的骄傲和爱情。看着她的爱如何一步步被人践踏，她又如何用沉默和微笑来捍卫尊严。看着她最终心如死灰，甘愿放弃现实生命，留在幻境中陪着那个原本的他，安排了一场大火连尸身都不留下给现实中的他。

他们一起看莺哥为了容浔从一个害怕打雷的小姑娘变成冷血杀手，成为容家最好的一把刀。看他爱上她的妹妹锦雀，看他为了锦雀将她代替送入王宫。看着她从国君容垣身上得到尘世间真正的温暖，看着她一点点爱上容垣。看着容垣身死，却不愿她受伤害。看着她死了又活，抱着容垣一起，陪着他一起死。

他们一起看卿酒酒为了复仇接近自己的弟弟公仪斐，明明爱上却要狠心伤害。看着他为她谱曲，她为他在月下跳起《青花悬想》。看着公仪斐对她说，你怎么闹，都随你。看着她为他召唤神兽千河，说，总要有一个人做坏人的，你不忍心做，我来做。看着她为他挡箭身死，凝魂成魅，而他喝下千日忘，两人忘记前尘，只做一对寻常姐弟。

浮生尽，十三月，杯中雪，终于到了他父母的故事，也是他们俩的故事，一世安。

原来她师傅的师傅，就是他的母亲。原来她师父的师兄，就是他的父亲。

慕容安和苏珩的故事，就如同最平常的美人和天下的故事。要得天下，必先弃美人。而在他身陷险境的时候，又是这位美人从天而降，用自己性命的代价换取了他的存活。她弥留之际却说：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，虽然你做错了事，我可以恼你，教训你，给你苦头吃，但是这些人算什么？怎么能欺负你？

最后，她为他的父亲奏起华胥调，在幻境中拷问人心。最终苏珩选择了留在幻境中，放弃王位，与慕容安隐居山林，一世长安。而现实中，他却以为她是行刺的刺客，一刀刺进了她心脏的位置，刺破了她的鲛珠，也刺断了她苟延残喘的半条命。

原来，他就是陈世子苏誉，那个以十万铁骑踏平自己的国家，将天下耍得团团转，天生就该成为一国之君的传说中的苏誉。而她以为，他只是她的夫君。

之后，便是生与死之间的挣扎。没有人知道她还能活多久。她本来就只是一具尸体，如今，更是一具随时随地魂飞魄散的尸体。

她企图离开他，骗他自己已经死了。但是他把她救下来，逼她留在自己身边。

他对她说，在我想到办法之前，你只要做一件事，就是努力好好活着。

他对她说，若是喜欢我，就活下来，陪我一生一世。

他对她说，你若不愿意在尘世里陪着我，那就由我去陪你，可好？

他对她说，我会害怕，你不在的话，我会害怕。

他对她说，不用许我来生来世，我只要你此生此世。

他对她说，现在你还活着，没有比这更好，更重要的事。

他对她说，你想听我弹琴？你想听什么曲子？我把我会的曲子全部弹一遍给你听，好不好？

结局是怎么样已经不重要。能不能找到第二颗鲛珠已经不重要。他们用什么方法延续她的性命也已经不重要。

重要的是，在那个架空的陈王宫里，有一位王后。她曾经是名震天下殉国而死的文昌公主，她曾经是身怀秘术以一曲华胥调蛊惑人心的鬼魅术士。但是现在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妻子。

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重要。